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楼主: 隔江望黑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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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年头的爱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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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2-26 20:12:43 | 只看该作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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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没过两日,老金的老婆果然就坐长途车赶了来,还带了三个孩子、一个侄儿。她把侄儿和大儿留在县医院照看老金,自己带了两个小的,住进了鳖场。这女人倒也不是像小郭说的那样凶悍,反倒是整日哀哀的,见人就诉说:“我们老金成了废物,往后几十年怎么办呀!”这样单调重复的诉说,成了一种咒语,压在工人们心上。人们无精打彩地干活,仿佛见了不祥之兆。到吃饭时,她和两个孩子凑上来也算一份,摆出了要心安理得吃小郭十年的架势。女人平时倒也不闲,帮助工人洗衣煮饭、打扫卫生,见了小郭,就只说要钱的事。小郭被缠得头痛,连活计也没心思分派了,整日里牙疼的样子。
  两个小孩子全然不知父亲的厄运,在鳖场的开阔地方嬉戏,只觉天高地阔,开心得不得了。众人见了,只是心酸。若川见不是法子,就劝小郭出点血,让那妇人早离开为好,但小郭并不开口。若川又劝那女人到海口,去找老板再说一说,那女人却咬定,若没有小郭的蛊惑,老金哪里会到这鬼地方来?只要小郭不拿钱出来,她是不会走的。若川见两方面都说不动,也心灰意冷,只得买了些糖果点心,安抚两个小仔。小仔就更是欢天喜地,见了若川就“伯伯、伯伯”地叫,满脸都是期待。
  若川那日与老伯喝罢了酒,知道自己的计划落了空——老伯终究是老伯,不会接受施舍,于是心里越发郁闷。场里的麻烦缠住身,未得空闲与六莲再商量,人就像走到了穷途,只觉得世事简直是一团乱麻。
  却说国庆节后两日,美芬终于出嫁了。迎亲车队开进村来,阵势不亚于唱大戏的那天。鞭炮声密如炒豆,汽车音响哇里哇啦放着喜庆音乐,全村老小都跑去看热闹。娘家的亲戚坐了满院,不慌不忙地吃着席,几个迎亲代表毕恭毕敬的发着烟,敬着酒。“八姐妹”团团围住新郎天海,想尽古怪法子刁难。众人起哄的喧闹声震屋瓦。
  这一日,没有人来请六莲。六莲听到了喧闹声,知道是美芬的好日子到了,很想去看,但又知道不应该去。她走到莲塘边上,听那欢欢喜喜的吵闹声音。秋光里,满塘的荷叶都已黄了,只有那株睡莲开得正好,红红的好似烛炬,直指青天。六莲拉了拉衣服,手触到了口袋里的一颗巧克力。她摸出来,剥开,放在口里含着。那味道,有梦幻样的感觉。想着送给她糖的那个人,六莲不知为何就想哭。
  美芬出嫁,村里像刮起了一场风,都说“生男哪有生女好”。紧接着,老井边的谈议又刮起了另一场风,原来是亚娟又一次回到了村里。这一次,没有轿车来送她。这一次,是她独自一人回来的。六莲知道了消息,忙跑到亚娟家里,见到亚娟,不觉吃了一惊。国庆节前后不过数日,花蝴蝶似的亚娟竟然光彩尽失。她头也没梳,妆也没化,呆呆地坐在树下。见了六莲,木然地张了张嘴,想笑又笑不出来的样子。六莲慌慌地问:“你怎么啦?”亚娟的眼泪就断线似地流下来。六莲忙挨着她坐下,一面就劝慰,又问道:“跟情人吵架了?”亚娟仍是哑口不语。六莲急了,拉过亚娟的手狠命摇晃:“到底出了什么事,不要这样好不好?”亚娟这才抹抹泪,讲出了原委。原来,亚娟早就怀了那中年老板的孩子。当初在发廊,那老板对亚娟一见倾心,立即租了房子包起来。不知不觉怀孕快三个月了,亚娟却因是初次经历,浑然不觉。去三亚游玩回来后,情形越发不对,老板带她去诊所看了,才知道有了喜。亚娟很高兴,那老板却沉得住气,找熟人去做了B超,知道是个女婴,立刻就冷了脸。不几日,扔下一点钱,就甩掉亚娟不管了。人找不见,手机也换了。亚娟的房钱到了期,海口马上就呆不住了,只好回来。六莲是个姑娘家,听这些有如听天方夜谭,只发急地说:“这怎么办?这怎么办?”亚娟说:“天下男人,都一样的。我能怎么办?”六莲说:“你去告他。”亚娟说:“我们并不是夫妻,法律又怎么能保护二奶?”六莲想想,也是没有主意,便问:“那,孩子怎么办?你总不能……”亚娟看看六莲,叹了一声,说:“就生下来啵。”六莲睁大了眼睛:“生下来?那不行的呀!”亚娟说:“医生说,小宝宝都有人形了。做掉,我不忍心呀。生下来,再送人罢。”六莲一惊,捂了脸,内心里翻江倒海。亚娟的这个命运变化,她一下接受不了。所谓女人的命,过去她也会说说,如今却是活生生地发生在自己好友的身上,犹如利刃一点点切入自己的皮肉。她忽然联想到自己的身世,好像意识到,自己那从未见过面的妈妈,当年也许就有亚娟这样的遭遇。自懂事以来,她在心里曾有过怨恨。到今天,才恍然明白,无情的母亲,总有她的无奈呀!想着,就伤起心来,陪着亚娟默默流了一回泪。末了,六莲又担心起来:“在家里生,那怎么行啊?”亚娟看着她,神情很凄然:“现在,我又能到哪里去呢?”
  从亚娟家里出来,六莲失魂落魄。几个月来,亚娟的成功,村人们有口皆碑。这个成功,也给了六莲不少的信心,城里的大门不是打不开的。但不料想,一切转眼成空。六莲的心里,此刻有东西在坍塌。那迷宫一样的海口,决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。以亚娟那样的泼辣,尚且碰得头破血流,轮到自己,又会怎样?她恹恹地往家里走,走到莲塘边,停住了,痴痴地望着水面。回想起满塘荷花的时候,不就是几个月前吗?那时候白助理刚到霍村,夕阳西下时的初次见面,令人难忘。可是这样快,就花落了,叶败了,满眼是凄凉。一个女人的青春,不也是这样的么?
  此时的若川,被鳖场的事缠住,想抽出空来见见六莲,又不敢长时间离开鳖场,生怕再出乱子。想匆匆抽身见一面,又怕言不尽意,彼此徒增痛苦。这样拖下来,就是几天没出院门。
  这一日早上,若川醒来,躺在床上还未及起来,就听几个工人在炮楼底下喊他。若川几天来早已是惊弓之鸟,听那呼喊声异样,心里就是一阵狂跳,忙滚下床,冲到窗口。只见几个工人在楼下一脸惶急,七嘴八舌地嚷道:“助理,快下来,郭场长不见了!”若川呆了一呆,才反应过来,知道大事不好。胡乱套上了衣服下来,与工人一起去了小楼。平日若在此时,小郭早在场里派好了工,并在各处巡视,今日他楼上的卧室却是大门紧闭。开初工人当他偶尔醒迟了,乐得晚出工一会儿,也就未唤他,只聚在院子里胡聊。后来看看时间不对,有人上去敲门,半晌未有动静,推推门,居然没锁。进去一看,里面不见了小郭,床上地下一片狼藉,私人细软全不见了。工人们慌了,便踉踉跄跄去喊若川。
  若川在小郭卧室里细看了一遍,发现桌上有一串钥匙,用来开了抽屉,里面未及做账的上月票据都还在,经费还剩得有万把块钱,清点一下倒也不少,知道小郭并未把款卷走。若川这才稍稍心安。这时老金的老婆听得众人喧哗,也上来看,见小郭跑掉了,就一屁股瘫在地上,捶胸大哭,不住地咒骂道:“天杀的郭场长哟,叫我们娘母子怎么活哟!”若川心烦意乱,不知如何才好。工人们拥在门口,只拿眼睛盯牢他,指望他拿主意。他无知无觉地下了楼,呆呆地望着几个大鳖池,闷声不响。工人们又渐渐围上来,似是受了他凝重情绪的感染,个个咬住嘴唇。好半晌,若川才长吐一口气,返了魂似的,喃喃道:“跑了,跑了!”
  鳖场终于塌了天。这样的结局,若川万万没有想到。小郭被逼得没了退路,就跑了。可是他若川却不能跑,也没有地方可跑。原本是来散心的,现在却成了顾命大臣。秋风起了,几千只成鳖马上就要销售,销售商的线索都在小郭手里。小郭跑了,财路也就断了,这一个烂摊子,他若川如何能扛得起来!
  良久,他才回头对工人说:“郭场长跑了,我还在。鳖场还要办下去。你们先选个头儿,按平日安排的活儿去做。我到镇上去给公司打电话。”若川平时待工人和善,此刻工人虽然五心不定,却也听话,商量了一回,就分头干活儿去了。若川又自己上楼去,在小郭的卧室里呆呆立了半晌,才下来,向工人要了摩托车钥匙,自己骑了去了镇上。
  电话里跟老板一讲,老板果然大怒,叱道:“你是怎么管的!”若川知道,出了问题就都是自己的错,便也不申辩,默默无言。少顷,老板也觉得自己话说重了,就说:“你先稳住工人罢,我下午就到。不要再大意了。”
  从镇上回来,渐渐的看得见鳖场了。往日若川回到鳖场,都觉得有家一样的亲切,此时见了,却如望见陷阱一般,竟陡然生了恐惧心出来,半步也不想朝前走,便减了档,将摩托慢慢开着。待到得莲塘旁边,索性停了车下来,一人坐在塘边上,无声无息。眼前满塘的枯叶,正应了他的心情,萧萧索索,万事都无趣味。来鳖场三个月,只这一个月里,竟像是老了三年。想想身边事,世上人,如意的少,作祟的多。锦绣世界,也似豺虎出没的荒野,让人无个去处。惟有六莲、老伯,和他们的老宅,能给他最需要的抚慰。否则真不知如何解脱。看到塘里的睡莲,正一枝独秀,在一片衰落当中绝然、凄美。看着看着,若川眼睛里就有幻化,见六莲笑盈盈的朝他走来。他心里打了个旋儿,忽然就不想再这样苟活下去了,只默默祈求:天地间的日月就停在这一刻吧,无冬无夏,无悲无愁,能够让他永世坐在这软软的草上,看水看山,看清清的莲花。
  不知过了多久,听见身后有草响。若川一下就辨出是六莲,心里的暖意就涌上来。但他并未动,没有回头去看。脚步停了,他感觉到六莲慢慢地靠过来。片刻,两只小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。两人都默默无言,一站一坐,呆望着水中倒影。良久,若川才说了声:“六莲……”六莲也应了声:“助理……”于是又久久无话。若川抓住六莲的手,感觉有些凉,他就用手掌温着。又过了半晌,才问:“你都知道了?”六莲说:“听说了。那,鳖场还能办了么?”若川叹口气说:“能吧。”六莲又问:“你还能在这里么?”若川默然许久,说:“能。”六莲脱出手来,与若川并排坐下,说:“我看你还是回城里去罢。”若川略感诧异,问道:“为什么?”六莲便又说:“还记得你头一次到我家么,你说过,人拗不过命。我那时候不信,现在,我信了。猫有猫命,狗有狗命。你是本不该来这里的。”若川听得六莲出此言,心里一动,端详了六莲一忽儿,便问道:“你为何要说这话?日子慢慢会好的。我什么时候回海口,你也就去罢。阿爸的病,我们慢慢来劝他。”六莲双手抱膝,下巴抵在膝盖上,痴痴地忘着一塘秋水,并不看若川,轻轻说道:“阿爸的病,是命。老金的伤,也是命。我没有妈妈,也是……我的命。”说罢,眼里就有晶莹泪光。若川见了,心乱如麻,想说几句安慰的话,却觉得喉头哽塞,无法言语。忍了半天,才说了句:“你还是去海口吧。”六莲凄楚地一笑,摇摇头说:“海口,那只是我前世的家啊。”若川一呆,心头像蓦然压上巨石,悲愤莫名,恨不能跳起来,向着远处的青山狂吼几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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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2-26 20:13:05 | 只看该作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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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下午,天阴了,凉意渐起。空气中有若有若无的雨丝。若川坐在鳖场小楼前,无情无绪,等待老板从海口来。他知道,老板这次来,就是一次宣判。有些东西要结束了,而有些新东西要开始。此前的日子,不会再有了。
上午,若川在莲塘边与六莲坐了很久,没有多说话,心却像衣服贴肉那样贴在了一起。他在最软弱的时候,六莲是唯一的安慰。坐在池边,悲情果然消散了许多。又不知过了有多少时候,若川拉六莲起来,慢慢往山上走,走的是鬼节上坟那天走的路。两人都无话,却都知道要到哪里去。桉树林中,斑鸠仍是声声。多云的天气,林中很暗。路弯进了丛林里,尘世在他们脚下沉下去。山中空地上,墓碑依然寂寂,苍苔生在石上,皱纹一样密密麻麻。山中,即便外面是乱世,此地也有永恒的宁静,太平的时日里,就更是百年如斯了。这是一片清静地,多愁善感的若川,纯真无邪的六莲,在此有了一场永恒的灵肉之舞。
树影在人的头上摇,小虫在飞,草的气息有呛人的甜味儿。少女六莲头发的绵密、身体上的香气,还有她在最初的慌乱之后,阖上双目的圣洁样子,都永远留在了若川的记忆里……
  汽车喇叭一声响,两辆轿车相跟着驶进了鳖场。若川从恍惚中惊觉,跳将起来。见前面的奔驰车上,下来两个人,是老板和公司的财务总监。老板走过来,喊了声:“老白!”握了握他的手,说道:“受苦了。这里的事情,我来处理罢。你来看看,谁来了?”若川顺着他的目光一看,第二辆小车,牌牌上写的是“采访车”,车门一开——原来是妻子来了!
老板笑笑说:“牛郎织女,一年还要会一会。你们两口子先说话,我要和霍村长谈谈,你叫个人带我去找。”
老板毕竟是老板,一切举重若轻,看神色似乎鳖场并无风浪起过,当下叫财务留下理理账,自己跟一个工人去找霍半了。
  若川面前,妻子冷冷的立着。几月不见,在村里骤然见熟悉的她,若川觉得那衣饰要比从前华丽得多。那种冷冷的神情,也陌生而遥远。妻子说:“你是乐不思蜀了。”若川便苦笑道:“在这里干是苦差事,连工人都怨声载道,哪里有乐?”妻子便又讥讽道:“听说,你差一点儿成了勇士了。”若川知道,她已经得知鳖场出的乱子,就说:“也没有什么不得了的。”妻子愤然的说:“你三个月了,既不回家一次,又不来个电话。这个家,难道是我一个人的么?”妻子的话,隐隐有道义上的压力,从她的角度来讲,若川想想也是心里有愧,就说:“太忙,又不方便。”妻子便冷笑道:“我都可以找到这里来,有什么不方便?我看你不是忙,是闲,闲得想包二奶了。”若川一惊,连忙说:“哪里话?穷乡僻壤,哪里有什么二奶?”妻子只是冷笑,说:“男人,我总算了解一点,外面没有女人牵着,不会这样子。”若川叹口气,说:“不要瞎说了,我清清白白这许多年,怎么会说变就变?”话一出口,忽然觉得自己分明是在说谎,脸就腾地红了。妻子盯了他一眼,说道:“那好,这鳖场反正也是完了,你现在就跟我回去吧。”若川一怔,呆呆地说:“现在?那怎么可以?”妻子说:“有什么不可以?这种地方,难道舍不得?”山风中,雨丝渐渐浓起来,料峭寒意紧紧围了上来,妻子穿得单薄,不由打了个冷战。若川叹口气,伸手替妻子掩了掩衣服,说:“你来看到了,就回去吧。鳖场的事,即使要结束,也一时完不了。完了,我自然要回去。”妻子推开他的手,说:“算了,男人,我见得多了,像你这样不合时宜、又不顾家的,太难遇到。不会赚钱,倒也罢了,却问都不问一声,这样的老公也算是老公?我走了!”说罢,回身上车,想想又说:“孩子就要上初中,又要花钱,你就知道逍遥!”说着,眼泪就要掉下来的样子。若川抢上一步,想说什么。妻子摇摇头,一关车门,发动起车子,开走了。
  还不到吃夜饭时,老板便与霍半谈完,回到了鳖场,叫了若川与那财务,三人开了个小会。老板只比若川大两三岁,但对世事的洞明,却超出若川不知多少倍。他这次来处理棘手问题,就活活见出平日里一贯的老辣。刚坐下,老板便叹了一声:“鳖场的事,我插手晚了。早一点抓住霍半,就什么事情都不会有。”若川张口想解释,老板却摆手示意不必再多说。接着就问那财务,帐目是否有问题。财务支吾着道:“帐面上粗粗看了,像是问题不大,但不知帐物是不是相符?”老板就截断他说:“那就不管了,鳖场的帐,到今天为止。帐册先带回去罢。”说完,就把与霍半谈判的内容与两人讲了。
  原来,老板对鳖场的处置,早已打好了算盘,此次来,就是要快刀斩乱麻。鳖场在霍村的处境,他在百里之外的海口也是完全明了的。农行的贷款下不来,这个摊子就等于是废品。若是靠辛辛苦苦养鳖赚几个钱,无异于自己在折杀自己,老板他就是再蠢也蠢不到那个地步。刚才与霍半谈的,就是要把鳖场甩给霍半来做,先期的投资和活蹦乱跳的几千只鳖,算是白送,条件仅只有一个。那就是,霍半必须顶着公司鳖场的名义继续来做。对农行,这个换了主人的鳖场,仍然能起到圈钱的诱饵作用。至于今后的投资、经费与销售等等,公司一概不管。若一旦农行的贷款下来,或是完全泡了汤,则两下里再来协商,由霍半把鳖场正式收购。霍半做梦也想不到,天上会掉这样的馅饼下来,立刻喜得合不拢嘴,手拍胸脯担保,今后鳖场不会再少一根寒毛。两人相谈甚欢,霍半就要拉着老板在家吃饭,晚上再请老板去镇上“夜巴黎”开荤。老板笑笑说:“村长不必客气,鳖场于我,真就不过是一根寒毛,将来事情成了,送你都可以。”说罢,便起身告辞,叮嘱霍半明日就要派“霍家军”进驻鳖场,在一周内交接完毕。至于工人的去留,随他们的便,这些个能干活的苦力,到处都找得到。
  一番话,若川听得瞠目结舌,方知世间还有这样的机巧。他想,老板之所以为老板,总还是有过人的天赋,常人哪里就敢如此出手?老板说完,便征询两位肱股之臣的意见,两人只有唯唯,都说好,说如此一来的话,公司便丢了一个大包袱。若川想到一个星期后就要离开霍村,不觉就发起怔来。老板看了,一笑,忽然想起,便问:“夫人呢?”若川答先走了。老板便拍拍若川肩头:“书生总归是书生,为嘛不留一留?男人在外,对老婆总要做做姿态,后院可万万起不得火。交接完毕,就赶快回公司吧。”说罢,与财务一起,上车就走了。
若川站在院中,看黑色奔驰在暮色中跑远,顿觉一天来的经历恍如梦幻。他此时才看见,院门之外,原来聚着一群村人和孩童。听说城里来了大老板,还有女人开车跑来,小小的霍村自是起了一番波动。一个下午,已经轮番来过几批村民,都远远地望热闹,有些不敢造次。

  下午的时候,若川在霏霏雨雾中,伸手去为妻子理了一下衣服。这一幕,深深刺激了一个人。
六莲那时恰好就在院外的人丛中。听说鳖场的大老板已经从海口赶了来,六莲担心若川要吃批评,便连忙跑来看。万想不到,看到的,竟是一个她怎么也无从去想象的女人!若川的那个动作,完全是不经意的。但就是这不经意,却刺痛了少女六莲。白助理是个有家有老婆的男人,六莲爱他,也并没有奢望太多。可是,在这一刻里,她才忽然感到,她与白助理之间,有永远跨不过的边界。雨雾中天地暗晦,注定了今日是繁花盛极而衰的一天!六莲心中的哀痛止不住,像江河马上要决堤了,她差一点就要喊出声来。上午在墓园丛林里的一幕幕,慢镜头一样地在她脑海里展开,那样的一种神圣,那样的一种晕眩,刀一样剜着她的心。那个男人亲切到骨髓里的气息,怎么能不是属于她一个人的?她把自己给了谁?为什么要把自己交给他?六莲死死咬住自己的一只手,望着,浑身发颤。那个女人,凭什么那样傲慢、明丽、盛气凌人?自己心爱的白助理,为什么要那样的顺从和歉疚?那女人的服饰、那辆闪闪发亮的轿车,让六莲真正窥见了那个遥远的天堂——海口。白助理,还有那女人,是生活在金碧辉煌的殿堂里面的人。那天堂,高高在上,谁也不能给她六莲一架爬进天堂的梯子。幻想就是幻想,在现实中,所有的幸福满足都是别人的。生在穷乡僻壤的人,是前世注定。白助理啊,今生能认识你,就是几世修来的福了,怎么能想象我们能天长地久……少女的眼泪慢慢溢出来,模糊了眼前的景物。她渐渐看不清楚那两个人了。
终于,六莲猛一转身,挤出了人群,在无路的乱草里向山野间踉跄地走去。她,走了很久,走到了上午那条让她永世难忘的山路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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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2-26 20:13:33 | 只看该作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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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傍晚时分,六莲并没有一如往常地回家做饭,老宅里显得异乎寻常地空寞。而那一边厢,若川在鳖场独坐高楼,心事重重,工人来喊他吃饭,他哪里有甚胃口,只说是不吃了。看看窗外,秀娘山早就被夜色所掩盖。天地浑蒙,雨始终未能畅快地下,小村只是一片风雨飘摇的样子。
  老伯忙着疏通蕉园里的排水沟,从地里回来得晚。见老宅灯火也无一盏,心下不免诧异。喊了几声,六莲竟踪影全无。待冲了凉出来,又坐了坐,还是等不到六莲的影子。空空的院落里只有小白不安地窜来窜去。老伯心里有不太好的预感,不知六莲遇到了什么事。他记忆里,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情景。自小六莲就懂事孝顺,不打招呼便不回家的事,是不可想象的。吸完了一管烟后,老伯自己弄了些残汤剩饭,吃罢了,又坐在廊前候六莲回来。
  小白也察觉出今日事有蹊跷,耳朵竖立得直直的,村中方向只要有一丝响动,便急躁地吠叫几声,听起来,竟有些凄惶。老伯听了一会儿收音机,身上又开始酸痛。阴雨天气,湿气好似都逼到了骨髓里,越发的难忍。往日一遇这样天气,六莲就会来为阿爸揉背,又会绞了热手巾递给阿爸敷腿。今日这女子却不知野到哪里去了?老伯关掉收音机,看看时候不早,心里就发起急来。这样的天气,六莲会在谁家盘桓得这么久呢?想想,他就起了身,披了一块雨布,找来根柴棍当作拐杖,去了村中。
  老伯亲自到村中来,若干年中还是头一次。路上村人们见了,打过招呼后,都感惊奇。老伯也不理会,径直去了亚娟家。他知道,六莲的小姐妹不过两个,美芬如今已嫁了,就剩亚娟待在家里。
  但是,六莲并没有在这儿。亚娟病恹恹的躺在床上,听见家人在外面叫,便勉强起床出来,见是老伯来了,也是惊奇。老伯问了亚娟几句,却不得要领,他脸色越发地阴了,返身便走。雨夜里,村庄很静谧。家家矮檐下,有农人在絮语,还有那锅碗相碰的家常声音。雨打在雨布上闷闷的响,脚下石板路是光亮亮的。老伯边走,边四下张望,心头生出了一种凄惶感。六莲不过是一时不见,他就像天要堕了一般,要是将来放她飞去海口,老来寂寞的日子,又如何打发?天对他有恩,赐了一个乖巧的女儿给他,但他知道,凡事都要还账,六莲也许,真就要在哪一刻永远离他而去。路过翁家的时候,听见翁哥在院里说笑,老伯心里一亮,埋怨自己怎会就把这里给忘了,便隔墙喊了一声“六莲”。翁哥闻声,忙不迭的跑了出来,一脸的疑惑:“六莲?她没有来这里呀。”老伯听了,失望到了极点,忍了一忍,便摇头说没事,重新又拄起拐杖,向老宅走去。
  临近家门,远远看见鳖场里灯火通明,老伯心有所动,想到,莫非六莲去了白助理那里?虽然从情理上说,这不大可能,但还是决定去看看。
  鳖场此时已乱成一团,恰好比民国末年败退之前的南京总统府。工人们刚刚知道霍半要接手鳖场的消息,顿感大难临头,除了一二人之外,都决意要走。七嘴八舌的议论了一番去向,一时却理不出头绪来,就都骂霍半老狗将来不得好死。众人皆知大势已去,有的急急的收拾细软,有的四下里寻觅公家的小物件据为己有,恨不能连夜就奔逃一空的样子。
  工人们见到老伯来,也是大大的惊奇,但仍是热情相待。知道了他要找白助理,就有人带他去了若川的炮楼底下。这时候的若川,心情直如李后主,只觉得千万里的江山,都残破得无法再收拾了。往日的春花秋月,美目巧笑;今日上午的寂寂山风,入骨芳香,都如钢针刺在心里。如果一个星期后回了城,又如何天天能见到六莲?如果不见到六莲,又有何生之乐趣?正在乱想间,听得有人呼唤,便从窗口探头去看,见是老伯来了,就连忙下了楼。
  老伯见若川愁容满面,心知六莲绝不可能在这里,但心仍有不甘,问了句:“六莲来过么?”若川身子在冷雨里一激,反问道:“六莲?她在哪里?”老伯见若川如此反应,更觉无望,叹了口气说:“下午我去地里,她说你们的老板来了,她要来看看,出来后就再没回家。”若川一听,更是意外,脱口而出道:“什么?六莲下午来过鳖场么?”他蓦地想到,下午六莲如果来了鳖场看热闹,那肯定是看到了他与妻子在院子里对话的情景。将心比心,若川心里猛一抽搐。今日里天旋地转,世事剧变,叫小姑娘怎么承受得了?难道是……他完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。若川在冷雨中痛苦地闭上了眼睛——这个世界上,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六莲去了什么地方。
  老伯见若川心力交瘁,只当是鳖场的事闹得他如此,倒有些不忍了,就要告辞。若川忙搀住他,急急的说:“我跟你一起去找吧。”老伯实在想不出六莲是遇到了什么事情,连对老爸讲讲都不肯。想到女儿的性情执着到这地步,今后还不知有多少世上艰险在等着她,于是就仰天叹了一声:“算了,我的女儿,是总要回我这个家的。”说罢,与若川道了个别,就拐着腿,一步步踩着雨水,艰难地走了。若川见老伯蹒跚而去的背影,心内顿时生出歉疚,一面又担心六莲此时的处境,竟呆立在雨中不知如何是好。少顷,才如梦方醒,拔腿奔到小楼,向工人借了手电,匆匆上山去了。

  此时的六莲,正如若川所料,是去了山上那个无主的墓园。墓地的大树蔽天,为她少许遮挡了一些风雨。少女的泪,到此时,已经全然流尽。从下午离开鳖场,到后来的风雨漫天,已不知有多少个时辰过去了。单衣不耐秋寒,但六莲早已感觉不到外界的阴晴凉热了。她从起初的悲愤中渐渐脱离出来,把一些事情想得很透彻了。白助理深深地伤了她的心,但是她又没有理由怨恨他。助理本来有家有老婆,这是人人皆知的事,但一旦当这个事实展开在她面前时,却残酷地毁灭了她关于海口的所有美梦。说来,她也许不至于如此脆弱,但爱得痴迷的人,就是这样不堪一击。自从白助理走近她家的那一天起,小姑娘心目中的海口,就是白助理与她共有的。她没有想到过什么与人分享,更没有想到,那海口其实是与他毫无关联的。她是山沟里的女儿,海口没有一条路,是修来给她堂堂正正的走的。海口,秀娘山后面很远的那个地方,还没有等她跨进去,就被人狠狠地给逐出来了。六莲,一个从小傲慢的姑娘,一向没有把蒋天海那样的男孩放在眼里,但是今天她知道了,还有比她六莲更有资格傲慢的人,那就是住在海口或比海口更大的城市中的人,他们或她们决不可能平等的待她。白助理不是他们当中的一个,白助理是上天派来的一个特别的男人,他不代表别人,只有他才能走进她六莲苦命的家,握一握她干粗活儿的手。现在她知道了,白助理只是一个……来走亲戚的人,来了,终究还要走。如果白助理不是那样盛气凌人的一群人中的一个,而是从小也生长在这山里,那也就是另一个翁哥,身上就不会有那迷人的光辉,不会有那入骨的亲切气味。
“白助理,白……”羼弱的小姑娘一直在心里很绝望地喊着,脚步杂乱,从鳖场逃跑似地冲出来,下意识地上了山。她来到这曾在几小时前献出自己处女之身的祭献地,其实,是在绝望地捍卫曾经属于自己的那一点点可怜的梦想。却不料,触景生情,就更加哀痛得不能自抑,眼前不断重复出现白助理伸手去为妻子掩衣服的动作。那是一种有着几十年积累的默契,它向所有敢于向它挑战的人宣告:这两个人的关系是与生俱来的。这个无意中的动作,远胜于上午白助理给予她的全部激情。白助理在海口的生活,真相到底是怎样的,六莲曾在以往的三个月中做过无数揣测,她调动了所有看来的、听来的印象,才形成了一个朦胧的轮廓。可是,白助理只轻轻的这一伸手,就把这朦胧的猜想,汽泡一样地捏破了。六莲在鳖场门前看到这一幕时,所感到的,不亚于亚娟遭到“情人”抛弃时所感到的震惊。她一下就明白了,那个天堂是存在的,跟自己想的差不多,但有一点不同的是:风可以进去,雨可以进去,甚至连小白这样的宠物也可以进去,但是,一个叫六莲的农村小姑娘却进不去!她现在完全清醒了,比任何一个城里姑娘都不差,她明白,几个月来,关于去海口的梦,其实都是栓在白助理一个人身上的,今生如果不能与白助理做与生俱来的结发夫妻,那么海口也就不算是什么天堂。可是,那种“与生俱来”、那种助理妻子身上的傲慢、明丽与高贵,她六莲怎么可能有!白助理只是一个梦,不知道她命中哪里出了错,才有了这样一个梦。他来过,他爱过自己,他还要走,并且将永远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——如此而已。几个月来,她自己所做出的种种行为,不过是上演了无数痴心女子演出了千万年的共同悲剧。霍村的日子,寒暑交替,秧绿稻黄,白助理兴致勃勃来做了一回客而已。他留下来的,还能有什么?
  渐渐的,六莲的耳边,又响起白助理上午贴着他的耳朵轻轻地喊出的激情之声——“六莲,六莲,你就是我的圣女果啊!”天地间若有大圆满,也就是那一刻了。人的一生如果有大欢乐,同样也是那一刻了。处女的祭献,是她六莲最壮丽的一次飞升。六莲,再不是昨日的六莲了。那一时刻,到老到死,她都可以含笑来回忆的。可是,那欢乐是何等的短暂啊,不过几个小时后,她就从天上掉了下来。天堂的门,轰然合上。霍村里平凡、卑微、苦闷、无望的生活,她是要过一辈子的。白助理是凡人,给不了她一架天梯,那个服饰明丽的女人,代表了城市里的另外一种力量,它把白助理拉了回去,而把她六莲拒绝在门外。
  就在吴老伯瘸着腿在村中到处寻六莲的时候,六莲已经完成了内心的痛苦经历。她已经不再想什么了,也不想马上回家去。她就这样,在墓园的小叶桉下坐着,任风吹雨打。她要等长夜过去。她要等明天一个新的太阳升起来。然后,在这片古老的乡土上本本份份地活下去。烧火做饭,嫁人生仔,做中国无数普通村妇中的一个。再往后,会在烈日下慢慢变得苍老,变得迟钝,最终屈从于命运。
这就是六莲在这个风雨黄昏里的所思。幼稚天真的女孩子,在命运的打击下,也会突然就饱经沧桑。她并不能具体地想象到未来,但那命定的一切,似乎已经历历可感了。
  凄风苦雨里,六莲独自坐了许久,心到了麻木的状态。往日鲜活的日子,被她默默埋葬。她不再落泪,不再抽泣,心内也没有了那绝望的呼喊。情到极浓时,就薄得渐无踪无影了。以前听阿爸吹笛子的时候,她常在暗中恼恨那《落梅花》的曲调太冷,与少女的心境格格不入。但是今天,她理解了阿爸为何有几十年的沉郁。人生最惨痛的,莫过于不能与最爱的人相厮守。六莲感觉到,那漫天飘飘的雨,就是天在替她落泪。她生于南国,没见过雪地里的梅花是什么样子,想那花落起来,也该就是这么的悲吧?
  就在她这样沉浸在一种淡得几乎什么也没有的气氛中时,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。那声音,微弱而凄惶,是在喊她的名字:“六莲,六莲啊——”。她屏息听了听,心里微微一颤,那是白助理在附近喊她。若在平时,白助理的声音对于她就是天堂之音,她准会跳起来,迎上前去,把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给了他。可是此刻,她没动,也不想应答。在村里,只有白助理才能猜得出她会躲在这里。自己下午从村里“失踪”,不知已经惊动了多少人?阿爸、翁哥、亚娟,他们都不会知道自己的行踪。他们都是、或者可以算是自己的亲人了,但这个上午发生的事,对于她自己的意义,他们永远不会想得到。上午,在这片墓园荒芜的丛林里,六莲第一次完成了做女人的过程,与一个可亲的男人,在幕天席地之中做爱。还有什么是比这更悲壮的?莲花在秋日里红艳艳的盛开了,却在几个小时后悄然落尽。她六莲在今后的漫漫长途中,再也不会有这样绝美的花开了。
  白助理凄凉的呼喊声一直不停。六莲在一瞬间,甚至有些恼恨他了。助理为什么要来找她,为什么不让她独自回味这一天中的天翻地覆?山里的雨声凄楚万分,但她六莲却感觉不到。她已经死了心,只想盼到明朝的太阳升起,做一个崭新的人。明天的日月里,没有白助理撩人的笑意,没有他温厚的说话声,没有他小心翼翼的抚摸。她六莲,从此永远是霍村的女儿,流泪流汗,都在这块田土上。将来不久,与一个翁哥那样的老实男人成个家,生儿育女,到老到死。海口对于她的诱惑,就像太阳出来后的朝雾,散了,永远散了,不再笼罩她了。
  白若川的呼叫仍在继续,忽前忽后,有那样的悲哀。那是物伤其类的哀鸣,任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它打动。六莲只想掩住自己的耳朵。她不敢听下去,再听,又要崩溃。
  这个夜,是无尽的,白若川的寻找也是无尽的,他拨开树丛,上下左右地找。他坚信,六莲只能在这里。这儿是他与六莲共有的圣地,承载了他自降生以来最圣洁的东西。他一生所有的追求,与六莲的存在相比,都是没有意义的。他一定要找到六莲,一定要把她带到海口去,今后的路,只要去走,就一定能有个办法走得通。雨水湿透了他的衣服,树枝划伤了他的脸,他浑然不觉。嗓子嘶哑了,膝盖碰破了,他也浑然不觉。那凄惶的呼唤声,在雨中一刻不停地回旋:“六莲,六莲……是我呀……六莲……”
又不知过了多久,手电光终于照见了六莲。若川一下呆住了。六莲背靠一座残破的墓碑,浑身湿透,就像雕塑那样端坐不动。若川小声问了句:“六莲,是你吗?”说着,就要奔过去。却见六莲霍地站起,对他说道:“你不要过来。”若川止住步,心里又急又痛,埋怨道:“你这是做什么?你阿爸找你找得好苦。”六莲的身体一直在颤抖,她盯着若川,默默无言,然后,突然的,就爆发了:“白助理,你为什么要来?”若川怔住了,半晌,才嗫嚅着道:“你知道吗?再过一个星期,我就要回海口了。你有什么事情不能对我说……”六莲截断了他的话,哀怨地摇了摇头:“你要走了,要走了。可是,你为什么要来!”这一次,若川听懂了,少女的怨恨,是有道理的。若川来到这霍村,定是唤醒了小姑娘沉睡多年的渴望,可是,却又不能堂堂正正地给予她什么。他的海口,他的既定的生活,如何能容纳一个十七岁的村姑?六莲,是个倔强的姑娘,她要走,就会走到底。她对爱情的献祭,凭若川的感觉,是可以寄托生死的,可是他自己,怎么就没有说过一句斩钉截铁的话?无怪下午妻子仅仅在鳖场短暂地露面,就让六莲受了这样大的刺激。
他是爱六莲的,这没有疑问。六莲,自然也是爱他。可是六莲要的是光明正大,是一生一世。他能给吗?他敢给吗?他不能够责备六莲的偏执。这女子的精神血脉,是来自老伯的。乡民的质朴纯净,他只有可望而不可即。“白若川!”冥冥中,似乎有人在厉声喝问。墓园里一阵冷风,若川的三魂六魄都在打战,他声音嘶哑,几乎是在哀求的说道:“六莲,先跟我下山去吧!”
六莲没有出声,静默得化成了一株树。若川又走近了两步,拽住她的胳膊说:“你恨,就恨吧。但是,要为你阿爸想想呀。”六莲抬起头来,猛一下看清了若川的脸,那上面,划伤的血水正与雨水交流。若川的脸色苍白,嘴唇在发抖。六莲心底的母性此刻再也压抑不住,她热泪夺眶而出:“你,你为什么要来呀……”说着,就拿自己的衣袖去给若川擦脸,执着地、一遍一遍的擦着。
  若川此时,也止不住悲从中来,他颤栗着说:“六莲,六莲啊,跟我去海口,我们结婚……你跟我走吧。”六莲停住了手,凝视了若川良久,才抿住嘴唇摇了摇头:“不,助理……助理……”说罢,她停住手,猛地抱紧若川,额头抵住他胸膛,嚎啕大哭。
  若川浑身一颤,手电落到了地上,滚了滚,熄灭了。霎时,墓园、山野,天地,乾坤,都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。耳边,是汹涌的雨声。若川在绝望中想,这雨,没有时候停了,是永远也停不下来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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